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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之學者亦將有感於斯人
作者:黃家樹
發布時間:2009/6/27
後之學者亦將有感於斯人    

—追思本社創辦人明慧法師—

黃家樹

一、弘揚正法,去除佛教陋習
 
明慧法師辭世差不多三十四年了。四十年前,他因不滿中國佛教積弊,認為不去除教內陋習,不弘揚正法,無以起中國佛教之衰,乃毅然離開大嶼山寶蓮寺,走到鬧市創辦了明珠佛學社。為了去除教內陋習,他立下章則,規定明珠不得巧立名目,向外募捐;也不可向外攀緣,隨意招人入社;而很多道場,基於經濟上的需要,都難免不做的功德法事,更在禁止之列。另一方面,為了弘揚正法,他於去世前數月籌辦公開性的佛學初階班,那時他其實是在病患之中,但仍是亟亟於完成這個弘法的心願。他認為弘揚正法,最好的途徑莫過於開辦這類佛學班,讓有興趣學習佛法的人能於較短的時間內就可掌握佛法的要義。繼後再為志求深造者續開進修班、專修班,從中培植夕法長才,以後薪火相傳,弘法志業就可賡續不墮了。
 
七二年十月,初階班順利開辦,法師著筆者與他輪番講課。他的心意筆者是深心領會的,他是藉此機會栽培筆者。他廢除過去傳統佛教法師講經的形式與排場。上課時站著講解,以粉筆黑板為輔助講解的工具。出家人如此上課說法,在當日是罕見的;而佛教道場開設上課形式的公開性佛學班,當時似乎只有三輪佛學社一家,明珠大概是第二家了。不過,三輪由居士辦理,明珠則由法師主持。從這個角度看,法師可說是開出家人設班弘法的先河了。
 
可惜,佛學班開課不久,他便因病辭世,世壽不過六十六。去世前一年,他已立下遺囑,其中有云:「然風燭殘年,豈能長久,終必死去。死便是死,切不可學中國出家人之大膽妄為,說甚麼圓寂等字眼」;「不要在明珠精舍及別處張設靈堂,安靈安位」;「不要做旬、做七、做公祭」;「不要糾集施主眷屬」;「不要動用樂器﹙樵磬﹚喃唱稱念佛菩薩名號,作為消遣寂寞」;「不要在任何地方開進悼會或追思會」;「我死之後,明珠精舍若遇有經常費困難時,切盼各董事及同人等不可違背明珠精舍佛學社宗旨,或巧立名目而籌款」;「明珠精舍佛學社﹙班﹚繼續開辦,羅致人才,切不可違背原有宗旨立場」。從上引遺書,可清楚看到法師的革新思想完全異於俗流的佛教,他是連辭世也不忘去除教內的陋習;而且直至嚥最後一口氣,他仍是殷殷以堅持明珠宗旨,及舉辦佛學班以培養人材為念,他下山到鬧市創辦明珠,是真真正正為教為法而來的。
 
二、嚴正而不失其慈和
 
法師思想敏銳,見解迴異於流俗;為人耿介不阿,從不以佛法作人情。教界的陋習,同時代出家人的不當行徑,以及佛教末流的錯誤思想,他每次與我輩談及都會加以嚴正批判,絕不留情。但對日常接觸的人或學佛的年輕一輩,他卻是類色和悅,謙沖有禮。和他談話,總感到無拘無束,倍覺親切;聽他對佛法的過人慧解,則又令人於親切之中,多了一份尊敬。
 
三、且從文字見襟懷
 
只可惜法師去世太早,當日有緣親近法師的社友,大都已老成凋謝;有幸受教於法師的同學,更是寥寥可數。今天社友同學要認識法師,唯有從法師遺下的文字中去追尋。他對佛法的慧解,可見於他的遺著《心經透網》以及由副社長劉錦華居士整理他的講話錄音而成的幾部講錄:《金剛經發微》、《中觀論頌選釋》及《維摩經句解釋義》。各書俱在,只要認真研讀,就可見他對「緣起—性空—中道」義的透徹理解,可直進剛於去年辭世的印順導師。至於他那孤高的胸懷,則處處表露於晚年撰寫的詩文對聯之中。值此創社四十周年紀念日子裏,就讓筆者選出其中部份作品,略加詮釋,以見法師的懷抱,希望無緣親近法師的善友都能從中領會到法師有什麼地方值得我們追思。
 
甲、楹聯
 
白雲只可來青嶂
明月難教下碧天
 
白雲代表清淨;明月代表皎潔。這副對聯表示白雲和明月只可以棲身於青山和藍天之間,而不會在黑暗和污穢中出現。比喻一個有氣節、有操守的人,縱使孤寂,仍會潔身自愛,不會隨俗浮沉,在世間攀緣。這便是明慧法師當時的心境。他是藉著這對聯來抒發心中的鬱悶氣。﹙下聯的「教」字讀平聲,音交﹚
 
乙、病後自撰詩
 
大病一場造化奇  個中消息少人知
浮生逆旅滄桑變  不死身囚粥飯醫
讀盡佛書還有藏  歌殘偈頌更無詩
問余何事留微命  妙法蓮華等受持
 
我患了一場大病,痊愈之後覺得造化十分奇妙,其中深意是甚少人知道的。人生過程像在逆旅中,一如滄海桑田那樣變幻無常。未死的身軀好像在囚牢裡倚靠粥和飯來維持生命。在這環境裡我讀了很多佛書,覺得大藏經內容廣博,讀之不完。每一首偈頌都能當歌來唱詠,更無須念詩了。若問我為什麼還要留戀人世,只因還有《妙法蓮華經》等著我去受持呢!
 
丙、法語 ﹙其一﹚
 
欲除憂惱病 當取禪經讀 須悟事皆空 無令念將屬 請思遊春夢
此夢何閃倏 艷色即空花 浮生乃焦穀 良姻在佳偶 頃刻為單獨
入仕欲榮身 須臾成黜辱 合者離之始 樂兮憂所伏 愁恨僧祇長
歡榮剎那促 覺悟因旁喻 迷執繇當局 膏明誘闇蛾 陽燄奔癡鹿
貪為苦聚落 愛是悲林麓 水蕩無明波 無明生死輻 塵應甘露洒
垢待醍醐浴 障要智燈燒 魔須慧刀戮 外薰性易染 內戰心難衄
法句與心王 期君日三復 ﹙衄音陸,挫敗的意思﹚
 
如想除去與生俱來的憂惱病,便應常讀佛經,必須瞭解一切事物皆不實在,不要將不正確的意念依附在事物裡。試想一下在春天郊遊的情景,這只不過是一場春夢而已,很快便會醒過來。美麗的顏容好像空中的花一樣,浮生好像燒焦了的穀粒。縱使有美滿的姻緣和配偶,很快便會變成孤獨。我們年青的時候想進身仕途,謀取榮華富貴,可惜不久便遭受失敗與恥辱。人生之聚合乃別離的開始,快樂則隱藏著憂惱。人生的愁恨連綿久遠;歡樂的時光卻轉瞬即逝。我們覺悟乃由於從旁觀察而得,若是當局,就會迷執起來了。明亮的油燈引誘無知的飛蛾撲火;愚癡的鹿兒奔向誤以為水的陽燄,這都說明貪著是一個大苦聚;愛執是悲哀的森林;平靜的心湖因無明而興起了波浪。這無明就是生死的車輻,使生命永無休止地輪轉。佛法如甘露,能夠淨化人間;佛法也如醍醐,洗淨我們的污垢。一切的業障要靠智慧(般若)之燈去燒滅;心魔須用智慧之刀來斬除。我們很易受到外境所染污,內心的戰鬥甚難停息。多讀佛經會令我們的心靈受用,希望諸君每日不忘研讀。
 
丁、法語 ﹙其二﹚
 
三千煩惱斷 智慧在目前 足踏空門路 手持金剛劍
八風吹不動 豈畏惡魔纏 身披忍辱鎧 斷除人我見
修行無別異 觀空塵不染 正己以化人 度眾行方便
佛是救世者 慈悲菩提現 我生也何晚 餘波幸沾染
 
削髮出家,斷除煩惱,智慧便出現在眼前。進入了佛門,手上執持著金剛劍,無堅不摧。我再不會受到世間八風(利、衰、毀、譽、稱、譏、苦、樂)的影響,亦不會畏懼惡魔的糾纏。身軀披上忍辱的鎧甲,知見上斷除人我之偏執。修行沒有特別的途徑,只要能觀透空義,這樣心就不會為外境所污染。也要端正自己,以身教化導世人,用種種方便救度眾生。佛陀以慈悲救世,示現了大菩提心。我雖不能生逢佛世,猶幸還可以沾到佛法的餘緒。
 
戊、遠參老法師遺像題詩
 
自從親教緣非慳 語出驚人殊不凡 頓接機鋒根落落 漸窺門徑覺班班
法華新義金輪轉 外道荊蓁慧劍刪 權實皆真餘偽謬 言猶在耳卅年間
生身何事染膏肓 食少勞多為法忙 示寂但存悲願力 遺言猶囑法華揚
世間眼目無知見 法界空虛失主張 願我同人延慧命 導師既捨莫旁皇
 
我有幸因緣具足,能夠親近老法師,聆聽他的教誨。他說的佛法不同凡響,他開示的機鋒很敏銳,初時不易接受,到後來漸漸窺到學佛的門徑,我才透悟過來。覺得他所開示《法華經》新義有如金法輪的轉動,一切外道的荊棘雜草都被他的慧劍(法華新義)所斬除。經裡所提示的無論是「權」是「實」的道理皆真實,其他不辨權實的法都是虛假錯誤的。一過三十年,他的教誨好像言猶在耳。為何因緣令他患染此病?我想皆由於他食少勞多,為法忘軀所致。雖然他已顯示圓寂,但他的悲願猶在,遺言囑咐要把《法華經》新義顯揚。法師的示寂,不但世間失去了正知正見的眼目,法界也頓然顯得空虛和失去主張。但願我們同人能夠繼續延展我們的慧命,則導師雖已逝去,也不必徬徨啊。
 
己、自撰聯
 
佛法本無為問世人何事張羅皆由不知佛法
修行沒常軌笑信徒諸多束縛總是違背修行
 
佛法看到世間本來是「無為」寂靜的,何以世人妄加執見,終日向外攀緣呢,原因不外是不明佛法的道理吧。佛教的修行並沒有固定的方法。只可笑有些信徒諸多執著,自我束縛,這是違背修行原則的。
 
庚、七律(楷書條幅)
 
到此彌知佛理深  普門日夜演潮音
蓮為大士出塵相  海是空王度世心
今古滄桑多變幻  魚龍巨細任浮沉
喜遊華藏莊嚴界  吐我胸前浩蕩襟
 
到今天(六十六歲)越發知道佛理的深奧。〈普門品〉提及海潮音能夠適時發出音響,猶如觀音大士及一切大菩薩應世間需要現身救世。蓮花清淨脫俗象徵觀音大士出塵相狀;佛的度世心有如海一般浩瀚無涯。古往今來,世間經歷過無數的變幻,不論魚或龍,大或小都一樣隨時間浮沉。有幸能領悟佛法,有如進入蓮華藏莊嚴界,使我煩惱盡吐,胸襟浩蕩寬廣。
 
辛、自題
 
遊戲人間五十年  前塵影事已成煙
心中塊壘空中月  病後清涼雨後天
已忘生死超塵外  尚賸皮囊侍佛前
杜口維摩而說法  向誰同證此因緣
 
在人間像遊戲般度過了五十年,往事如煙,已漸漸遠去。我的胸懷磊落,有如空中明月。病後感到一片清涼,就像剛下過雨後的日子。由於已超脫於塵俗之外,我己忘懷生死。餘下這個臭皮囊,只為了在佛前做點功夫罷。維摩居士在顯示甚深的不二法門的時候,默然無言,我一生所體悟到的正法,又可與誰共證呢!
 
壬、自輓聯
 
四大皆空住片刻何分你我
兩頭是道完一世各自東西
 
四大(地、水、火、風,概括一切物質的四種性質。)都是不實在的。我們既然來到這不實的世間,作短暫的停留,又何必偏執你我之分呢!無論東西,兩頭都是可行的路。我們完了這一世,便各走各路,對生死也不必介懷了!
 
癸、自輓聯 ﹙其二﹚
 
五十載游戲人間趁高慶坊住芙蓉城出半角家受華山戒念自己生平揚惡隱善處世不慕虛名臨事不拘小節修持不循常軌講經不用排場財來輒散免積存回首前塵所作無非如幻夢
四藏經研究佛教離邪見網轉正法輪示真實相開方便門歎一般緇流裝模作狀出家如同入族應酬只為攀緣集會必定募捐功德可以發賣各立門戶成宗派後之學者亦將有感於斯人
 
在人間像游戲般生活了五十年,處身於繁華之地,居住於虛幻不實之家,出家於半角寺,在寶華山受戒。回想過往一生,如見有人做壞事會將之公開;做好事便認為當然。我的處世原則是不慕虛名,做事的態度是不拘小節;我的修持不會依循常軌,我講經不需要排場。錢財到手便即時用去而不會積存。回首幾十年來的行事作為,有如一場幻夢。
 
我一生研究四藏(經、律、論及雜藏),遠離邪見,弘揚正法,一方面顯示佛教的真義,一方面採用方便法門來接引眾生。可嘆一般出家人只會裝模作樣,出家如同加入宗族,各執門派之見,向外界應酬只想攀緣。每逢集會,必定募捐,甚至功德亦可發賣,以獲取金錢,並且各立門戶,結成宗派,不知後來學佛之人,有沒有對我一生所作及見解有感於心呢?
 
四.才華橫溢,教界損失
 
以上所引法師作品,具見於明珠出版的《明慧法師書畫紀念集》。另有《明慧法師詩文紀念集》,則除了一小部份文章與佛教有關之外,其他大都是應對酬贈之作,有的更是為人代筆而寫的,比起他的佛學著作,這些文字所佔份量就重得多了。筆者不禁這樣想:如果法師不是文學素養了得,書畫詩文樣樣皆能,以致在這方面多了創作,則以他的正見慧解,當可在佛學方面撰寫更多有價值的著作,對教界及後學產生深遠的影響,那就所成者大,所化者亦大了。重翻法師的書畫及詩文集,一方面讚歎法師的才華橫溢,一方面又為中國佛教的損失而感到陣陣的遺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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