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佛之起點
學佛之起點在於反省,由自覺煩惱之存在,進而追求解脫。學佛之目的便是解脫,解脫苦惱之纏縛也。
煩惱之根源在於執著,由執著而起顛倒見,於無作有,於假作實,於幻作真,於無常作常,於苦作樂,於無我作我,於不淨作淨,苦惱由是而起。
若通達一切法因緣而生、因緣而滅,了悟煩惱本無實性,人我皆是假名,一切諸法本空,空亦復空。世間如幻如化,自身亦如幻如化,煩惱亦如幻如化,如此則執著何來?我執既破除,法執亦不存,捨卻種種執著,便得解脫自在。這種通達諸法皆空的洞察力,便謂之般若。藉此般若而達致解脫彼岸,便謂之般若波羅蜜。
般若智之體悟
般若,一般譯作「超越智慧」,亦有稱之為「解脫智慧」,此即不同於世間之智慧,而是了達諸法皆空的智慧。波羅蜜,一般譯作「到彼岸」,意即完成之義。般若波羅蜜即是以智慧到達解脫彼岸。何謂彼岸?即是通達一切皆空,空亦復空,如此一法不立,了無障礙,達致究竟解脫之謂也。
在般若智的觀照下,一切皆無可執著,如《般若心經》云:「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既然一切法皆處於緣生之空態,此空相生不可得、滅不可得、垢不可得、淨不可得、增不可得、減不可得。有不可得,無亦不可得,乃至二邊不可得,不二亦不可得,最後不可得亦不可得,一切相皆不可住著。
如何能達致不住於相呢?般若經運用隨說隨破的方法,以顯示不應執著之道理。我們固然不應執著世間法,更不應執著出世間法;不應執著眾生為實有,更不可執著佛為實在。眾生本空,如《維摩經》〈觀眾生品〉便說菩薩觀眾生:「譬如幻師見所幻人…… 如智者見水中月。」佛亦是空,如《金剛經》云:
「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如來不應以色身見……如來不應以具足諸相見。」
《金剛經》卷首當須菩提問佛,應如何安住、如何降伏菩提心的時候,佛便立即說明,所謂降伏菩提心者,即是當發起欲度脫一切眾生之心願時,便要通達實無眾生得滅度者。如何安住此心呢?則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眾生以為菩提心一定有其根本,如此方能有所依據而成佛。但《金剛經》便說菩提心也是無住的,無住則是無其根本。《維摩經》〈觀眾生品〉亦說明:「無住則無本!……從無住本立一切法。」一切世間乃以無住無本的因緣中呈現。
《六祖壇經》亦說:「一切無有真,不以見於真,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
因此,能通達世間一切如幻如化,如《金剛經》所說之「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便是通達般若波羅蜜。依此般若波羅蜜故,便能「心無罣礙…… 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大悲心之顯現
若說一切法皆空,眾生不可得,佛亦不可得,則如何謂之成佛?如何謂之度眾生呢?不少學者便會覺得,既然一切法皆空,成佛便不可能,度眾生亦不可能,於是祇能成自了漢,或是生起虛無斷滅見。此皆是不能通達般若波羅蜜之故。從成佛方面來說,《金剛經》云:
「修一切善法,則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所謂善法者,即是空法,亦即是因緣法。成佛乃由因緣而成,其中無有實性可得而已。
從起大悲心度眾生而說,《大智度論》卷三十四云:
「菩薩行般若波羅蜜時,普觀諸法皆空,空亦復空。滅諸觀得無礙般若波羅蜜,以大悲方便力還起諸功德業。」
如何起大悲心呢?《大智度論》卷二十七云:
「菩薩以般若波羅蜜,知諸法相,念其本願,欲度眾生,作是思惟:諸法實相中,眾生不可得,當云何度?復作是念:諸法實相中,眾生雖不可得,而眾生不知是諸法相故,欲令知是實相。」
由此可見,所謂度眾生之意義,便應扣緊於因為眾生不明白一切法皆空,人我非實在,所以要令他們通達五蘊本空,人我非有,此即度脫眾生。因此,菩薩雖知眾生不可得而要令眾生自知其「眾生不可得」,這才是大悲心之顯現。從這裡看來,大悲心與般若智二者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
如何令眾生通達諸法皆空,而不入於斷滅見呢?菩薩於是以方便力,說種種法。於說法中,隨立隨破,破除諸法之自性見,再進而破其空執,以使悟入如幻緣生之世界。如《般若心經》云: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這就是從通達色身性空無實,以空破除對色之實執後,進一步再以色破除對空之執見。龍樹菩薩在《中論》〈觀四諦品〉中一方面說「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另一方面亦說「以有空義故,一切法得成」,便是這個道理。這個道理在《金剛經》則化為三句論式:「所言……即非……是名……。」如:
「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
「所言善法者,如來說即非善法,是名善法。」
「是實相者,則是非相,是故如來說名實相。」
這是《金剛經》特有的雙重破執的論式,前二句是般若經中常用的,通過「非法、無住、不可得、離一切相」等來破除對第一句子實有自性的執見。而第三句的句法,卻是通過「是名」來對第二句「即非」的否定句,再一重的對破,使學者不致停留在空境,由續破此執而悟入解脫之境界,不過這個第二重的破執方式卻是回過頭來,以正面的語態來進行。這個從正面的句態來對破「即非」的反面句子,一方面貫徹著般若經的破執方式,而另一面卻由徹破一切執見,而展現悲智雙運的即出世即入世的佛家精神。
從現象上看,唯有透過不斷的對破執見,掃蕩一切法相執著,方能明瞭般若經展現的「宴坐水月道場,修習空華萬行,降伏鏡裡魔軍,大作夢中佛事」。在如幻人生當中作如幻的事業,盡未來世,廣度眾生。透過般若的歷煉,菩薩的大悲心方能全幅展現。
解脫之道路
從實踐上來看,修學者於人不得取我、人、眾生、壽者之相;於境不得住色、聲、香、味、觸、法之相,於一切法不取不捨,致使盡除一切執見。盡破一切現象、感覺、意識對象,對自身及對一切實有之妄執,再破執空之見,使透出如幻世間之現象。由雙破空有二邊之執見,從無住而生起大悲心,了悟般若解脫之智,證得無上菩提之法,實現悲智雙運、不住世間、不住涅槃的佛教根本精神。
因此,從修行的歷程上看,學佛就是一個不斷破除執見,乃至不斷覺察諸法皆空的過程。具體地說,就是不住眼、耳、鼻、舌、身、意生心,不住色、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如何不住於六根六塵呢?這似乎可以回歸到佛陀所說四念處法門之修行上,從念念分明,如實觀察身、受、心、法的刻刻變化,不起妄想執見而得解脫,這是一條實實在在修行的道路,亦是導向於解脫之道路。
總而言之,學佛最重要的,並不是去解釋為什麼世間會建立的理論問題,亦不是去說明什麼是佛性等的形上問題,而是如何達致根本解脫的方法問題。這是我們從日常生活中反省得自身煩惱而迫切地要做的事,亦是學佛根本旨趣所在。唯有時刻對向著破除執著的目標而勇往前行,解脫方有可能。否則,祇會說食不飽,徒令執見愈見加深,煩惱便無有出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