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初出茅廬，人生充滿朝氣，積極奮發向上，總覺得世界由我創，天地任我闖，大有一切事情皆成其在我之感。三十年過去，經歷了幾許風霜順逆、成功失敗；遇上多番人生抉擇、離合聚散；面對過不少歡樂悲傷、唏噓感歎。來到人生的晚年，終於覺悟到，世間事情，不是我自己說了算，而只能是「盡其在我，成其在天」。我應如何看待人生呢？又應如何自處呢？曾經迷惘的我，慶幸早年能夠在人生路上遇到了佛陀，由他帶領著我，來渡過生命的長河。一彈指頃去來今，回顧過去，反觀現在，展望將來，唯有隨著佛陀的教導，作如是之觀察體會吧。

佛陀在《雜阿含‧第10經》內，開宗明義地教導弟子如此觀察：「色無常，無常即苦，苦即非我，非我者亦非我所。如是觀者，名真實觀。」無常、苦、無我，這可說是千古以來，佛陀對人生的三個教示。學佛以來，我便是以這三法來看待自己，看顧周圍人事，看透一切世間事物。

生命無常

春去秋來，花開花謝，時光流水，瞬息年華；日出日落，晴雨風霜，寒來暑往，冷暖人情。往昔生命所追求的、厭倦的、喜愛的、摒棄的，都是如此這般的流逝。從前現在，悲歡離合，喜怒哀樂，點滴心頭，循環不息。

據佛家說，無常即是遷流變化，其軌跡是「生、住、異、滅」，事物隨著各種因素的影響，經歷著無休止的變化。時光沒有留住，生命變化更不會停下來，祇會循著「生、老、病、死」的軌跡前進。人從出生到幼年，少年成長為青年，壯年而至中年，轉眼便來到老年，最後踏上死亡之途。

西方古德有云：「太陽之下，並無新事。」我們每天看到的事情都是以前做過的，已經有的事情今後還會出現，歷史像是一面鏡子，不斷地反映重複的事情。不過，面對著人生的不斷輪迴，作為佛弟子，我們已經學習從正面的態度來看這人生，正是有著生命的無窮流轉，我們便能夠從中反省，學習教訓，累積經驗。日常在處理人事過程上，儘量加入善因好緣，尋求機遇以求進步，改進自己，充實未來的人生軌跡。

人生是苦

最近出席不少探病及喪禮活動，出事的不僅是長輩、朋友，還有同修、同事，甚至晚輩等，見證了不少人間的老病死，旁觀著世間的憂悲惱苦。回想第一次見證生死的事情，是大約二十歲時，姥姥的因病去世。當時我們一眾後人，聚集在殯儀廳內，坐在遺體棺木旁邊，聽著親人們訴說姥姥生平，度過整個晚上。當時沒有恐懼，也不懂哀傷，只是茫茫然，不知死後世界何在？

隨著年齡漸長，陸續經歷親友們的出生去世，便明白到有生必有死。人生猶如一局棋，無論贏也好、輸也好，局終人便散；事物也是一樣，必然地經歷「成、住、壞、空」的過程。正如《無常經》中佛說：「有三種法，於諸世間是不可愛、是不光澤、是不可念、是不稱意。何者為三？謂老、病、死。」老病死是人最不喜歡的，但卻是如影隨形，無一例外，人生必然面對的情況。

佛陀說無常即苦，不是說人生只有苦、沒有樂，而是指出苦是壞滅之意。因世間無常變化，有生必有滅，故必然面對壞滅的結果。我們在這裡便要學習放手，對人對事都不能過度抓得太緊，否則只會因壞滅而不免於哀傷及憂悲惱苦之困惑。

無我亦無我所

佛家說無我的這個「我」是主宰之意，無我便是說我們不能主宰一切。佛陀告訴弟子，眼前這副身心組合物並不是我，更不是由我主宰的所屬物。世間事物因各種條件而改變，其中並無幕後的主宰、控制者。從大至無窮宇宙，小至個人身心，背後都沒有絕對力量來宰制的。

回憶在年輕時，曾經陶醉於觀看運動競技賽事，看到世界上各國健兒，為著個人目標、國家榮譽，奮不顧身，擊出一浪一浪的衝刺；成功的歡呼，失敗的痛哭，構成一幅一幅歷史圖片。正是比賽沒有絕對的主宰者，過程中變化因素太多，結果更難逆料，故此更牽動人心。參與者必須堅持不懈地練習，配合著天時、地利、人和等種種因素，才有機會於比賽奪標而回。

一場比賽，成功者片刻光輝，轉眼便成過去，他們仍要繼續努力，接受各方的挑戰，以使衛冕成功，延續其光環。沒有人能主宰一切，競技場上沒有永遠的勝利者，也沒有永遠的落敗者。明白到這個意思的話，勝者不應驕傲，因將來並不保證會繼續勝利；敗者亦不應氣餒，透過加倍努力，將來亦有機會成功。世間無有主宰，一切依因待緣而呈現，努力不一定會成功，但不努力則必招致失敗了。

一切都會過去

相對來說，人生何嘗不如此，世間沒有主宰者，我們發奮向上，努力以赴，配合主觀客觀各種條件，便有機會進步，甚至成功。同時，明白人生無常，無常即苦，在努力當下，體會人生無論榮辱得失，壽夭窮通，財富知識，都會如夢似幻，如泡如影，一切都會過去。因此開放胸襟，包容人事，接受他人，豁達處事，才會逍遙自在。

或有人覺得，既然一切如幻，則何須努力呢？佛家認為，「一切都會過去」並不意味著所有的東西都會煙消雲散、蕩然無存，此中行為的潛存作用仍會延續著，如《大寶積經》卷五十七所說：「假使經百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即是說我們這段人生所作行為而產生的業力，不會因死亡而消失，將會在未來世因緣會聚的情況下，仍然承受其果報的。正如《大般涅槃經》後分卷上也說：「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我們正是覺悟到世間無常，一切都會過去。但想深一層地反過來說，一切亦會到來，生命軌跡乃由過去行為而轉化，未來方向亦由現在的行為來薰染醞釀。於是我們便可以去開創前路，建立自己未來的生命軌跡。我們雖然不能主宰事物，但透過努力，轉化身心執持，自會無悔於事，無愧於心。

明白身心無常變幻、人生必經壞滅、非我所能控制，故此失意時，實無須氣餒，自暴自棄；得意時，也不應目空一切，樂極忘形。無論好的壞的，一切都會過去，祇餘下三世流轉不斷，無窮無盡的生命洪流。至此，我們才會理解到佛陀教示徹底解脫生命輪轉的重要性。

領悟到佛陀所說的「身心無常，無常即苦，苦即非我」的意義之後，方能體會佛陀在《雜阿含‧第10經》內繼續所說的話：「如是觀者，於色解脫，於受、想、行、識解脫。我說是等解脫於生、老、病、死、憂、悲、苦、惱。」這樣，願求徹底解脫生死流轉的束縛，相信才是我們人生學佛的終極目標呢！